回头再说桑濮与何停的意气之争。在校,两人其实最是臭味相投,都是我行我素,敬天地不近*神,游戏人生,眼高于顶,任性使气,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人。没有比较没有伤害,桑濮在校的蹭蹬似乎总与何停相关,总被何停压一头。两人就如一场篮球比赛,前半场,何停全胜,桑濮灰头土脸。毕业以后,球赛进入下半场,形势就此大变,攻守易位,何停大败亏输,桑濮志得意满。当然,这只是一个比喻,两人从来没有真正的比拼,只有意气相向,写照的其实是他倆生死不渝的相知、友情。两人都是豪杰之士,只是天赋不同,各擅胜场,既有争斗,更多扶持。桑濮的故事大多在毕业以后,人生下半场,大步流星走出他的精彩。桑濮渐入佳境之时,何停毕业回去之后,全面走麦城。他犯了聪明人常犯的毛病,聪明误,自视过高,以为无所不能,眼高手低。那时社会风气已开,赵公元帅升帐。何停也明白没有钱要任性万万不能。本来教书这个行道他驾轻就熟,游刃有余,在他的县里无人不敬三分。他嫌钱少且慢,开始不安分。写小说写剧本嘛,做生意吧,皆小道耳,“读书之外皆百日之功”。道理是不错,也得要你有那眼力、毅力、潜力、天赋。何停就一个读书人,实务无案可稽。他贸然下海,结果可想而知,输得精光。凡是信了他的人,一体输得精光,包括他毕业以后找的如夫人。人家本来小本生意做得好好的,信他,深陷债务。走投无路之下何停找到桑濮。桑濮一听就明白,一口答应为何停“解扣”,让他“丢丢心心去耍”。“扣”是怎么解的我不知其详。不久,桑濮联系我,说何停的麻烦已经解决,但无法在当地安身了。他有律师证,要到重庆做律师。不久桑濮陪同何停夫妇到了重庆,我也出了微力,帮助他在重庆一间律所安顿下来。何停做律师,开始意气风发,不久就消沉下来。听律师界的朋友说,此公好龙,高谈阔论,显露不俗的学养,赢得很多人尊敬。但于律师业务却不见起色,他的日子过得有点艰难。这期间桑濮不断有接济。何停高傲,不谈钱事。他的如夫人却难以保持沉默,告诉我:桑濮重义轻财。大约何停来重庆第二年,桑濮来访,我陪他到何停寓所,才知道何停已离去。我俩多方打听,竟然杳无音讯,何停不知所踪。一时同学间沸沸扬扬。半年后桑濮来电话,说何停找到了,回了老家,在乡下写长篇小说。那终归也是个不信东风唤不回的角色。后来我才知道,桑濮之助何停,除了直接为他债务顶缸,料理一切金钱麻烦,安排他一家妻儿老小,恭送何停赴渝发展外,还包括为他照料前妻留下的一个半大儿子。带着做生意,抚养长大成人,更替那儿子成立了自己的经贸公司。扶危济困,从不惮烦,绝无借故推诿。二十余年,直到何停兄此生玩完,桑濮做得漂亮。朋友们赞桑濮重然诺。我不赞同,那个不得要领。我的心得,桑濮在与何停继续过招,打下半场篮球,他还在玩。只是此番主客易位,桑濮在学校一肚皮的不敌委屈和不合时宜都悉数奉还给何停了。他一定为此心花怒放,扬眉吐气的感觉会让他睡着了笑醒吧,我能想象。他终于胜了何停。桑濮晚来开始卖酒,结识了五粮液勾兑师,收购酒厂,自创曲酒品牌,换了一部房车,装上酒,招徕一个“母的”,一路歌哭一路豪饮一路卖酒,遍访河山,结交天下豪俊,做逍遥游。他生意做得得心应手,无心插柳柳成荫那种感觉。然而钱决不会多,他一手图财一手散财,洒脱无比,到临终恐怕还是罄尽一身。他看破红尘,人间他没有不舍,不会留钱与谁,他不欠人,也不要人欠他。桑濮游戏人间,并无多余家国情怀,没闲情忧国忧民。他却不避嫌疑,偏要交接当下一干逞才使气者。只需性情中人,便与往还。还是那样“杠精”,千金散尽还复来。到后来,连他生计的曲酒品牌也拿来送人了,让那潦倒一时的书生活得下去。听说近来桑濮离开戎城重回李庄了。一个人租赁了个老院子,投资改造成古色古香的“树德小院”,驻扎下来。李庄才是他真正的根,戎城的华居他显然让给包大姐了。人还蓄起了长须,或是打算就此嬉笑怒骂颐养天年了。我却不信,桑濮怎能不折腾?后来又听说他天南海北的朋友都按图索骥来他的小院树德来了,整日觥筹交错。这就对了。前些年,桑濮曾暴病将死,我闻讯辗转难安,忽悟到一语:求仁得仁。桑濮并非贪生怕死之辈,当行则行,行于云深处;当撒手则撒手,沟死沟埋路死路埋。他选择了自己的路,舍去的岂是点点滴滴?于是心下释然,将这话告诉他,其实是警醒之意。我们都进入老境了。桑濮还在折腾,他必会折腾到死。桑濮当年曾开玩笑让我把将来为他做的诔辞提前写出来,他想先睹为快。我默然,却没有理由拒绝,心许了。今日便有了这篇文字。同学一场,朋友一场,此生桑濮若走在我前面了,我要说的仍然是那句话:求仁得仁;再加一句:风华绝代。桑濮赢得了我的敬重。辛丑正月十四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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